1
切斯特菲尔德城，冈特大教堂，忏悔室。
“你真的想好了？”
阳光掠过穹顶天窗，直照在下方一名年轻人身上，如水般在他脚下溢出淡金色的光环。
他有一头金色的长发，身穿洁白教袍，袖口与肩领绣着金色的纹路，下摆宽松略长，一直过到膝。
他的面容并不出众，但其上一双温润的蓝色眼瞳却给人如海般深邃之感，有此点缀，那张平凡的脸竟也增色不少。
他气质很柔和，给人一种安宁祥和的感觉，笑容干净的仿佛冬日里的浅阳。
双臂交叉，一本厚重的书籍被他捧在胸前，金质的封面在阳光下射出微芒，映亮了年轻人的双目。
“是的，米迦勒殿下，我已经决定了。”
全身裹着漆黑长袍的人立在无光处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。稍不注意就会将其忽略过去。
他的每一寸皮肤都被笼罩在黑袍下，头上戴着宽大的兜帽，将面目隐藏在浓黑之中。
“你要知道，到现在为止，我指引过489个人进入那里。”米迦勒缓缓翻开手中书籍的封面:“但只有十七个人，从那里活着走了出来。”
“只有十七……个人吗？”黑袍人叹息，声音粗砺如砂石磨骨。
米迦勒没有接话，黑袍人也没有再度询问，房间里只有米迦勒不时翻动书页的哗哗声响起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黑袍人轻唤道:“殿下？”
“嗯？”
米迦勒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:“你考虑好了？”
黑袍人没有直接回答，他反问道:“不知殿下的意思是？”
米迦勒捏着下巴:“我吗？我不太赞成，毕竟你跟他们的情况不一样，你……”
黑袍人出言打断:“我还有时间，对吧？”
“没错。”米迦勒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被打断而不满，心平气和地解释: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，你们这一批试制品的侵蚀率最高也只有70%左右而已，而那里……”他指指地面:“只有走投无路的濒危体才会去。”
黑袍人默然，他突然抬手拉开兜帽，将下半张脸置于米迦勒眼中。
“嗯？”
米迦勒目光一凝。
漆黑的静脉从领口爬出，如裂纹般密布于他的脖颈与下颔，让人感觉黑袍下罩的不是活物，而是个千疮百孔的人偶。
米迦勒皱眉:“怎么回事？怎么会这么快？”
黑袍人从身上摸出枚存储芯片:“这是三天前，军部发给我的体检数据。上面显示，我的日药用量……已经达到了普通士兵的34倍左右。”
米迦勒接过芯片，**手腕上的智脑中读取文件，过了一会儿，他抬起头，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。
黑袍人低声道:“殿下，您知道吗？给我芯片的那名军医，当时也是用这种眼神看我的。”
米迦勒看着手里的芯片，良久才苦笑道:“对于你现在还没死这件事，我表示很……惊讶。”
黑袍人沉默，因为这委实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。
“侵蚀率已经超过90%的你，现在还能完美保持清醒的意识，这……”米迦勒沉下双目:“可不是意志坚定就能做到的。”
“说吧。”他合上手中的书:“你用了什么药？”
“是这个，殿下。”
黑袍人拨开衣襟，探手入怀，掏出了一管针剂。他向米迦勒扬起手中的针剂，透明玻璃中的药液在微光中泛出妖异的赤色。
米迦勒抬头盯着那管针剂，轻声道:“强效安定剂……”
“每过一个小时，我都要给自己来一针，这样才能压制住头脑里的负面情绪。”他放下手，垂目看着那管针剂，声音嘶哑地说。
他伸指拨开针尖的安全壳，熟练地把针尖送进静脉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，一看就知道做过很多遍了。
米迦勒皱眉看着他给自己注射药剂，等他完成这一切后，才开口道:“你这是在挥霍你本来就不多的时间。用古华夏的成语形容的话，就叫……饮鸠止渴。”
他拔出针管，声音平静的不起一点波澜:“所以我来到了这儿，殿下。”
米迦勒无奈揺头，丟下一句话后，转身走出了忏悔室。
“如果你不怕死的话，那就跟上来吧。”
黑袍人丟掉指间的空针管，低声道:“我本来，就是一个要死的人……
2
米迦勒推开门扇，步履平稳地迈入门后狭长的走廊中。
黑袍人不声不响地紧随其后，这里没有丝毫光源，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，只要两人相距稍微拉大，就有极可能跟丟。
“殿下，这里是哪？为什么这一路上，都……没有光？”长久的沉默被黑袍人打破，话语中的疑惑表露无余。
从一开始，他就想问这个问题，一直憋到现在，他才无法抑制心里的好奇，出言问了出来。
前方的黑暗里传来平淡的回答:“这里不会有长明，只能永远浸泡在阴黯之中。这里不会有晨曙，只能长久徘徊在拂晓之前。这里不会有生机，只能始终埋葬在虚无之底……”
《恒光耀世》第四章第七节。
黑袍人扯扯嘴角，有气无力地吐槽:“殿下，您不会是想说，这里是极渊吧？！”
「极渊」
这是恒光教的创世神话里，唯一一处神也触碰不到的地方。
神的救赎之光包容万千星辰，笼罩整个宇宙，唯一不能照亮的地方，只有位于宇宙尽头的无极之渊。
恒光教义里对极渊的描述很少，只用寥寥数语一带而过，其中只是着重强调了不信神者死后，灵魂将得不到恒光的庇佑，而被极渊拖入其中，在那遥遥无期的虚无，黑暗，冰寒中永无尽头地忏悔自己犯下的罪孽。
米迦勒回答:“当然不是。但进入这里的人，跟堕入极渊也没什么差别了。”
“区别只在于……”米迦勒平静地叙述着残酷的真相:“你们还有近乎于无的可能，重新从这里走出去罢了。”
米迦勒怀抱着经书，灵活地迈过一处处障碍，没有撞到任何东西，蒙蔽视觉的黑暗好像对他毫无影响。
有米迦勒带路，两人很快就走尽了长廊，只见尽头处，一扇锈迹斑斑的防爆门矗立于此。
米迦勒从腰侧抽出支合金短棍，用力一握，十几支锋利的锯齿从中弹出。
他把短棍**门前的孔洞，用力拧动，防爆门内不断传来机括转动的微响，几秒后，门扇才吱吱呀呀地滑开。
“好了，我只能带到这儿，接下来的路……”米迦勒抽回短棍:“就要你自己一个人走了。”
黑袍人低头示意:“非常感谢殿下的帮助，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。”
米迦勒转身面向他，突然笑了:“如果真的感激我，那……”
黑袍人突然瞪大双目，毫不掩饰的杀意迎面前袭来，让他浑身不自觉地战栗。
不对！
无边的黑暗中，米迦勒的声音清晰入耳:“……就努力活下去吧。”
门扇开启的吱呀掩盖了本就轻微的脚步声，沉闷的破风声掠过米迦勒，以极快的速度接近黑袍人。
“什么人！”黑袍人大吼，右臂下垂，轻薄的直刃短剑滑入掌心，他仓促抬剑，凭感觉向前挥砍。
“嘭！”
仿佛被一列高速行驶的磁浮列车正面撞上，黑袍人闷哼一声，整个人都被撞飞了出去。
“噗~”
后背撞上墙壁，强烈的冲击让黑袍人喉头一甜。
“嗷嗷嗷嗷嗷嗷嗷！！！”
暴戾的吼声由远及近，响彻整条长廊。
“到底是怎么回事！”黑袍人狠狠咬牙，左臂一甩，一柄直刃剑滑出袖口，被他紧握于手中。
一只利爪撕开空气，冲着他的头颅侧抡过来，在黑暗中，看不见的敌人再次向他发起攻击。
黑袍人俯身躲避，反手抬剑，对着敌人的腰处狠狠一挥。
“噗哧！”
黑袍人左手发麻，强烈的阻滞感从剑身上传来，仿佛他砍中的不是敌人的侧腰，而是块韧性极高的橡胶。
“嗷——！”
震天的吼声在耳边炸开，强烈的音波震得他脑袋发蒙，短时间进入呆滞状态。
“不好！”反应过来的黑袍人勃然变色。
重重一脚踹在他的身上，使他如炮弹般轰上墙壁，小半个身体都镶入其中。
“咳咳……噗哈哈哈！原来如此！原来如此！”
猩甜的液体从喉间涌出，黑袍人好像明白了什么，疯癫地大笑。
“嗷嗷嗷嗷！”
敌人依旧毫无理智地叫喊着，大步冲到他的身旁，畸形的五指一攥，一记重拳当头直捣了过来。
黑袍人突然伸出右手，抓住了迎面扑来的拳头！
“同类……吗？”
黑袍人低头喃喃，罩在兜帽里的面孔上，黑色的血纹与狰狞交替攀爬而上。
“只不过……只不过是个失败者而已，有什么资格出现在我面前！”
他缓缓闭眼，然后猛地睁开，一双血丝密布的竖瞳出现在眼眶之内！
不远处的米迦勒看着这一切，黑暗中，他的嘴角缓缓上抿。
米迦勒摩挲着手中的经文，在怒吼与嘶嚎中低声轻笑。
他笑的很温和，就像夏日里掠过树荫的微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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